文/拜啸霖
过了腊八就是年。街道上、小区里已陆陆续续营造过年的氛围,年的味道越来越浓,想起了小时“拾炮”的过程。
拾炮,是我这个年龄段独有的“关于年味”的记忆。
黑咕隆咚的寒夜或白雪皑皑的清晨,弥漫着炸药味道的巷道里,我仿佛又听见了鞭炮焾子嗞嗞燃烧的声音,又听见鞭炮响起时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又看见鞭炮炸开时的闪电火光,还有在硝烟弥漫中一路狂奔,向正在响炮的人家飞跑过去的身影,还有那不顾一切在鞭炮纸花堆里用手摸来摸去的情景。
这是永久镌刻在我心里的童年“拾炮”画面。
很多80年代以前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有过“拾炮”的经历。以前也看到过不少关于“拾炮”的文章,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记忆,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味道,不同年龄段的人有不同的感受,但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快乐!
我不知道在我们之前有没有“拾炮”这一乐趣,但过年放鞭炮的风俗古已有之,据说放鞭炮最早的功能是为了驱除“怪兽”。
关于放鞭炮驱赶“怪兽”祈求平安的传说,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故事,版本不一,大同小异。最早关于这一传说的记载是《神异经》,文曰:“西方山中有焉,长尺余,一足,性不畏人。犯之令人寒热,名曰‘山魈’惊惮,后人遂象其形,以火药为之。”大意是:怪兽名叫“山魈”,只有一尺长,一条腿,不怕人,人被伤了会生病发烧怕冷,周身酸痛,燃爆竹的目的是为了吓跑“山魈”。
更多地区传说中“怪兽”的名字叫“年”,马未都在电视台解说“猛兽”的名字叫作“夕”凶猛异常,头长触角,常年身居海底,每到除夕爬上岸,吞食牲畜,伤害人命,人们烧竹节、甩鞭子、放鞭炮,以噼噼啪啪的爆炸声惊吓它,驱赶它,以保平安。
小时候并不知道这么多,只知道过年了可以放鞭炮,可以听到惊心动魄的响声,可以在烟雾缭绕和火药芒硝的呛味中“拾炮”。
拾炮,就是捡拾没有响的“屁薨炮”。“屁薨炮”的学名叫 “哑炮”。
上小学那阵每到过年腊月二十九、三十那两天,我没有心情去做任何事情,坐着不自在,躺下不安宁,吃东西也不香,作业书本早撂到爪哇国去了,最惦念、最上心的就是和对门的“建”嘀嘀咕咕地商量:今年拾炮是先去巷东头还是先从巷西头开始,是我叫他还是他叫我。去年谁家的放的鞭炮多,对比听到的小道消息,谁家今年买的鞭炮是一百头、谁家是二百头、谁家是五百头、谁家是千字头。重点盯准买“万字头”的那一家,不能走漏任何消息,尤其要对最有拾炮经验的“拉拉儿”封锁一切重要的信息,要做到铁齿铜牙,不受“拉拉儿”的任何勾引和诱惑,不泄露那怕一丝一毫的消息末末。特别是“建”不能再犯去年的低级错误,经不起“拉拉儿”用半截广东黑皮甘蔗的勾引,什么重要的信息都给人家说了。没有任何悬念,先一年巷东头拾炮数量最多、成色最好的是“拉拉儿”。更让人气愤的是,初一后晌在大队门口显摆拾炮成果时,“拉拉儿”唾沫星子满天飞,绘声绘色地向参加“拾炮成果显摆和门道交流”的选手夸大其词地介绍他的拾炮秘诀,重点提到了要学会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比如从“建”这样的对手口里探听到重要的“情报”。而且还介绍了他是如何设计套取“情报”的诱饵和方法,“建”是如何没有出息,经不起半截广东黑皮甘蔗诱惑就范的。我和“建”站在参加拾炮成果显摆的五个小分队中间,羞愧难当,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憋了一肚子的闷气。
五个拾炮小分队各自介绍了成果和门道,轮到我和“建”时,“建”耷拉着脑袋,低头生闷气,说什么也不愿开口,我也没有再怪罪“建”不慎被奸猾的“拉拉儿”设计陷害的过错,匆匆应付场面显摆了我们引以为豪的得意之作——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的足有大人握起拳头那么粗的一个巨型“雷子炮”,在小伙伴的惊呼声中也算稍稍挽回了一点面子和声誉。
这是我和“建”上小学时过年拾炮的伤心经历。
有了先一年拾炮被“拉拉儿”设计暗算的惨痛教训,第二年我和“建”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为争得拾炮的光辉和美名,足足在不同的地点嘀嘀咕咕了两天时间,预想可能出现的新问题新情况,设计拾炮的最佳路线,设想“拉拉儿”会有哪些邪招损招诡招,分析打听到的各家买鞭炮的情况……越想情况越复杂,越讨论问题越多,没完没了。
商量的结果归结为两条:一是乱云飞渡仍从容,要装出一副轻松不在乎的样子;二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不能抓了芝麻漏了西瓜,要紧紧地盯好重点和特色。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放心“建”,担心他再次被“拉拉儿”忽悠、勾引,因为“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嘴馋。“建”看见好吃的或者没见过的东西,大多时候会管不住自己的那张馋嘴。
三十傍晚放的鞭炮多是应景性的,只有三三两两零星的几家在放,大多是五十头或者一百头的鞭炮,头数少,炮身小,声音弱,没有多大的劲,拾起来费力气。根据往年的经验,拾的炮大多没有焾子,甚至有的根本就没有炸药,拨开一层又一层的纸,最后看到的只是让人灰心丧气的“土”。我和“建”约定好,这一时间段不出门,在家里养精蓄锐,把吃力不讨好的时间段让给别的拾炮小分队。
我和“建”拾炮主要集中在两个时间段,一个是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新年钟声敲响前后的两个钟头;一个是公鸡叫明到早晨十点五个钟头左右的时间。这是两个拾炮的黄金时间段,错过了这个时间段,就要等到正月十五,但是正月十五的鞭炮数量、品种、大小、特色远远不能和大年三十晚和初一早晨的比较,差了不是一个档次。所以严格要说错过了大年三十晚和初一早晨拾炮的黄金时间段,要等上整整一年的时间才能找回弥补遗憾的机会,因而拾炮的小伙伴对于拾炮的黄金时段倍感珍惜,只争朝夕,从不马虎,任何事情都会置之不理,任何事情都撼动不了那种执着与专注。包括初一早晌家家看得很重新年第一顿饺子,父母在大门口、巷道里喊了一遍又一遍“××哟,回家吃饭咧。”暖锅里的熬菜都快要熬干了,饺子捞出锅坨在了一起,就是不见人影,父母心里着急不舒坦,放在往常会边喊边骂,回家少不了一顿打。我们那一带农村过年初一有讲究,这一天大人之间不能生气,不能骂小孩也不能打小孩。所以拾炮的孩子回来得再晚,父母也不会生气,更不会担心挨打。看到拾炮回来的孩子,父母会一反常态,满含心疼与怜惜地问:“饿了不?看把你跑的,满头的汗,满脸的灰,满身的土!”
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个时间段,能放鞭炮的基本都是巷里的“囊火”(富裕)人家,要么是去年上半年的杏园、李子园、桃园丰收,要么是下半年种的花生或者红萝卜卖上了好价钱。这一时段放的鞭炮,一般不会超过千字头,百字头、二百头的居多,鞭炮基本以细小的“筷子炮”为主,我和“建”拾炮的定位以数量为主。农村巷道里没有城市街道的路灯,大多时候黑灯瞎火,主要是凭着感觉用两只手边摸边拾,只要摸着没有炸开的完整鞭炮“壳”,都一骨碌连炮花纸揽起来装到衣服兜里,不管还有没有焾子、还能不能响,还有没有炸药,拾到兜里都算“炮”。偶尔遇到院子里有点灯泡子的人家,又没有竞争对手争抢,那是拾炮小分队的造化,借着微弱的光亮,会在满地爆开的炮花纸里快速的分拣,贪心的还会看一看炮的两头是否有眼,有眼的炮虽然没有响,但炸药已经燃烧完了,只剩了没有任何价值的空炮壳子,所有拾炮的伙伴遇到这种情形,都会晦气地骂一声“臭屁了!”然后毫不客气地将其扔得远远的。
公鸡叫明到早晨十点,家家户户都会放鞭炮,不管有钱没钱,迎春接福,谁家也不甘落后。这一时间段,各色的鞭炮都有,品种较多,数量也多。既有常见的“筷子炮”,也有大人拳头粗的“暴雷子”,既有能窜上天的“二脚踢”,也有能飞向远处的十连响“火箭炮”,既有“千字头”的鞭炮串串,也有“万字头”的鞭炮串串,最让拾炮的小伙伴欢喜的是,偶尔会遇到暴发户放的“电光炮”,这在当时还是个稀罕玩意儿。这时拾炮的都出动了,竞争异常激烈,没有规矩和道理可讲,你看到的炮所有拾炮的都会看到。围了一圈的五六个拾炮小分队,都不由自主的向前倾着身子,作出随时准备冲刺的架势。这里鞭炮串串刚没了连响的声音,就从不同方向冲出七八个拾炮的。有的直接趴到地上,用两只胳膊和手快速先揽了一堆炮花纸,然后才招呼同伴慢慢地在炮花纸堆里寻找、分拣;有的两三个围出一个圆圈,抢占地盘,以势压人,警告周围的谁都不能乱动。矛盾也由此而来,对于这种前占地盘的行径,多数拾炮的小伙伴都不能接受,吵吵闹闹自然少不了,甚至发生肢体的冲突。
这时拾炮的定位,不同于新年钟声敲响前后,我和“建”一心盯着没有响的“大雷子”“二脚踢”“万字头”中拇指粗的散炮,能发出闪电的“电光炮”,能飞向远处的“火箭炮”,能喷出花样火星的“花炮”,一切不同于常见鞭炮的特色炮。对于这些特色炮的争抢,不同的拾炮小分队都有追求,狭路相逢的时候就像饿狼看见了血肉,不顾一切的疯抢。争抢的过程中,没有人会想到受伤。只有暂短混乱的摸抢过程结束后,才会发现手被抓伤或者过年的新衣服被抓烂。最让人伤痛和难忘的是,七八只手在争抢一个没响的哑炮时,炮却突然间爆响了,轻则几个人的手被燃烧的炸药或者火药熏得乌黑,重则手被炸得流血,崭新的棉袄袖子被炸得棉花絮絮乱飞。最为惨痛的是我们的对手、另一个拾炮小分队的“民”,在一次争抢“大雷子”炮时,太过心急,被炸断了三根手指头,留下了终生残疾。我们都看到大雷子还在冒烟,“民”可能一心想得到大雷子,争抢的心情太过迫切,在所有人准备冲刺的时候,他已经冲过去用右手抓住了大雷子,兴冲冲地举起右手,回过头高兴的呼喊,满脸的激动与兴奋,向所有拾炮的小朋友炫耀。小朋友都惊得哑口无声,使劲作出让他赶紧扔掉还在冒烟的大雷子。“民”没有丝毫地警觉,依然满脸的笑容……
“扔了,赶紧把炮扔了!”
放大雷子炮的主人家高喊的时候,悲剧已经发生,所有人眼睁睁地看见“大雷子”把“民”的右手炸得血肉模糊。“民”的三根手指被炸掉的那一年,所有的人都没有心思、也不敢再显摆拾炮的成果和门道。
童年过年时的“拾炮”经历,有相互争抢散落哑炮的激烈与满足,也有显摆拾炮成果时不及别人的失落与不甘;有用火柴点有单个焾子小炮、炮里剥出来火药的惊喜与刺激,也有剥没有焾子的炮收集炸药打链子盒枪的欣喜与欢乐;有剥了半天看不到一丁点炸药或者火药的无奈与失望,也有拾炮时被炸掉三根手指的惨烈与伤痛。
快乐也罢,惨痛也罢,都是一种经历,都是一种味道。四十年前的过年拾炮经历,我始终不能忘记,如在眼前。
【原文刊载于《陕西作家摇篮》-2019·第13期-“年味记忆”征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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