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的五律《再登岳阳楼》开头这样写:“岳阳登古楼,旧事绕心头。”有人就跳出来嘲笑了,质问“岳阳会登古楼?”“第一句就语法不通。”这样的质疑是不是有道理呢?我只能说质疑者太浅薄无知,不懂得格律诗的语言特点。
唐诗中有大量的形式上像主谓宾结构的诗句,有的是真主谓宾句,有的却不是。
真正的主谓宾句,例如:
1残云归太华,疏雨过中条。许浑《秋日赴阙题潼关驿楼》
2何当重相见,樽酒慰离颜。温庭筠《送人东游》
3广泽生明月,苍山夹乱流。马戴《楚江怀古》
红色句子中的动词“归、过、慰、生、夹”都是及物动词,前面的主语“残云、疏雨、樽酒、广泽、苍山”都是没有生命的事物,宾语也都是表示事物的词语。三者构成主动宾关系,句子都是典型的主动宾句。
还有一类句子,也是主动宾句,但是,语义关系却不太寻常,例如:
4遥夜泛清瑟,西风生薜萝。许浑《早秋》
5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霄细细长。李商隐《无题》
6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杜甫《咏怀古迹其三》
“西风生薜萝”表达的是西风“生于”薜萝,即通过薜萝的晃动得知西风生起了,似乎西风由薜萝生出一样。这个句子与“广泽生明月”的“生”字意思是不一样的,即“薜萝”不是典型的宾语,可以理解成处所宾语。“重帷深下莫愁堂”中“莫愁堂”也不是典型的宾语,“下”是“放下、垂下”的意思,“莫愁堂”也只是“重帷深下”的处所,而不是“深下”涉及的对象。“群山万壑赴荆门”,又略有不同,那就是句子使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把“群山万壑”当活物来描写了,因此,语法上属于典型的主动宾句,但不同于普通写实的主动宾句,是艺术化的主动宾句。类似的句子还有: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李白《送友人》
孤灯闻楚角,残月下章台。韦庄《章台夜思》
唐诗中还有大量的,貌似主动宾结构,但实际上根本不是主动宾关系的句子。例如:
A类
清晨入古寺,白日照高林。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李白《赠孟浩然》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王维《送别》
前年戍月氏,城下没全师。张籍《没番故人》
句首位置的名词,只是一个表示时间的成分,它们不是主语而是时间状语,我们不能理解为“清晨”进入了古寺,“红颜”抛弃了轩冕,“白首”高卧在松云,“日暮”关上了柴扉,“前年”戍守着月氏,它们都只表示动作所发生的时间,而不是动作的主体。
B类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孤灯闻楚角,残月下章台。韦庄《章台夜思》
白发悲花落,青云羡鸟飞。岑参《寄左省杜拾遗》
寒灯思旧事,断雁警愁眠。杜牧《旅宿》
这些句子句首位置上的名词,只是一个表示环境因素的成分,它们不是主语,“风烟”不会“望”,“孤灯”不会“闻”,“青云”不会“羡”,“寒灯”也不会“思”。正确的理解是,诗人(或某人)是动作的主体,省略了,他在“风烟、孤灯、寒灯”的环境中发生了“望、闻、思”的动作,或者这个环境因素不是主语事物所处的环境而是宾语表示的事物所处的环境,例如“青云”就是“鸟飞”的环境。正确的理解是“(诗人)羡鸟飞(于)青云(之上)”。其他例子如:
一路经行处,莓苔见齿痕。刘长卿《寻南溪常道人》(诗人在莓苔上看见了齿痕)
C类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弊庐。孟浩然《岁暮归南山》
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孟浩然《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
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韦应物《淮上喜逢梁州故人》
他乡生白发,旧国见青山。司空曙《贼平后送人北归》
欲祭疑君在,天涯哭此时。同上
残阳西入崦,茅屋访孤僧。李商隐《北青萝》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贾岛《寻隐者不遇》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李商隐《贾生》
这些句子中句首位置上的名词,只是一个表示处所的成分,它们不是主语,它们只表示动作发生的处所或者宾语所在的处所。“南山”不会“归”,“维扬”不会“忆”,“江汉”不会“为客”,“他乡”也不会“生白发”,“旧国”不会“见”,“茅屋”也不会“访”,“松下”也不会“问”。正确的理解是,诗人(或某人)是动作的主体,省略了。“南山”是“弊庐”所在的处所,“维扬”是“旧游”所在的处所,“江汉”是“为客”的处所,依次类推。
当然,还有其他类别的句首状语成分,这里就不再一一举例了。
总而言之,位于句子开头、动词前面的名词成分,大部分是主语,但也有很多只是状语,它们分别是表示时间、环境或者处所。
回过头来,我看莫言的诗句“岳阳登古楼”属于上述哪一类呢?显然是C类。“岳阳”是一个表示处所的状语成分,它表示“古楼”所在的处所,可以理解成“(到)岳阳登古楼”或者“登岳阳古楼”。因此,“岳阳登古楼”是完全符合格律诗句法的。
那些认为“岳阳”不会“登古楼”的人,进而质疑莫言表达水平的人,是不是应该脸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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